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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一場浩劫。若殷朝有難,唇亡齒寒,大昭的太平之日,也就要遠去了。”

先生瞇眼望向窗外,目光悠遠,似乎看到了兵戈四起民不聊生的景象,神情愴然悲涼,幾要落下淚來。青鸞出聲打斷了先生思緒,青鸞問道:“依先生看,該如何是好?”

先生看一眼從嘉,太子不爭氣,又能如何?待到那一日,國破家亡,老夫惟有一死以示忠誠,從嘉笑道:“青鸞放心,大昭國有我母後呢,父皇生病後,大昭朝堂上,都是母後主持政務,朝堂內外都說母後聖明。”

青鸞心想,皇後娘娘果真是女中巾幗,先生長長一聲喟嘆,大昭開國以來,每隔幾代總會出一位不思朝政的帝王,醉心於醫術或音律或篆刻或書畫,每一代都由皇後主政,堪堪保住了江山,到了從嘉這一代,除了朝堂政務,其餘的樣樣出色,似乎要將前幾代混蛋帝王的癖好集於一身。

先生滿腔憂思,他只是一介書生,天下大勢會說,卻無力扭轉,只能指望著太子,太子如今十四,五歲啟蒙,已是九年,竭盡心力,黑髯變白須,太子樣樣精進,獨不能涉及朝堂,每一提及,太子必昏昏欲睡,若說得多了,就會犯頭風。

青鸞思忖著先生的話,斟酌說道:“大昭與殷朝聯姻福及五代,既然聯姻有用,何不讓太子殿下與烏孫公主聯姻?”

先生沒說話,從嘉恨恨朝青鸞瞪了過來,一雙重瞳若四簇火苗。青鸞疑惑看著他,我說錯了什麽?從嘉咬牙低聲道:“青鸞跟我有仇?”看青鸞搖頭,又問,“為何禍害我?”

☆、7. 同行

青鸞提議聯姻受到先生讚賞,可惜烏孫只有一位公主,已三十多歲,早已出嫁兒女成群,先生與青鸞皆感嘆可惜,從嘉一日都沒有搭理青鸞。

次日進了書房,從嘉在書案後朝她招手,指著剛寫好的一副字道:“先臨摹,一日十遍,可能做到嗎?”

青鸞斟酌著,“每日申正下學,下學後無事可做,不如,二十遍吧?”從嘉奇怪瞧著她,“怎麽會無事可做?可做的事多了,夜裏都舍不得睡。”青鸞笑笑不說話,她已從珍珠口中得知,從嘉在忙些什麽。

捉蛐蛐餵魚調/教八哥,出宮去淘換古玩字畫,東宮後花園的假山每日換一個樣子,從嘉親自爬上去,又刻又鑿,還得指揮著小黃門角力,並要給宮女們編歌編舞,忙倒不見亂,總是不慌不忙的,興之所至想起什麽做什麽,隨侍的人們習慣了,每到他下學就候著,只等從嘉一聲吩咐,就按部就班忙碌起來。

青鸞拿過那副字仔細揣摩,從嘉歪頭看著她,看一會兒問道,“青鸞討厭我?”青鸞搖頭,“不討厭啊。”

“那,青鸞煩我?”

“不煩啊。”

“青鸞為何陷害我?”

青鸞兩眼從字上挪開,不解看著從嘉,從嘉撚撚手指:“就昨日,昨日怎麽提議讓我與烏孫公主聯姻呢?萬一先生說給母後,母後從善如流,萬一那烏孫公主守了寡,又或者找出一個王族旁支,我不就倒黴了?”

“不倒黴呀。”青鸞說道,“從嘉總是要娶妻的,娶了烏孫公主,能確保大昭穩定,從嘉是太子,將來的皇帝,這不是應該做的嗎?”

從嘉一笑,指指她,“看出來了,小丫頭還不懂,告訴青鸞啊,情投意合才能做夫妻,”青鸞搖頭,“我懂,可恩愛夫妻可遇不可求啊,民間百姓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何況從嘉是太子,這婚姻更不能自己做主了。”

從嘉咬了牙,“我偏要自己做主,你瞧著吧,就算不做皇帝,我也要娶到滿意的妻子。”青鸞點點頭,“我覺得吧,比治國還難。”

先生施施然而來,從嘉壓低聲音快速道,“青鸞,不許在學堂上提起我的婚姻大事。”青鸞哦一聲,從嘉又道,“青鸞乖的話,改日懇請先生放假,陪你去無為寺。”青鸞小聲道,“我可以自己懇請先生,自己去無為寺。”

從嘉指指她,沒說話先生進來了,二人忙忙過去見禮,先生立而受之。

先生坐了開講,從嘉歪頭覷著青鸞,南星告訴他青鸞的事後,他覺得一個小小姑娘家,怪不易的,便答應幫忙,沒想到母後會讓她進宮伴讀,不過小姑娘伴讀,還挺新鮮有趣的,待見到青鸞,很好看又香噴噴的,從嘉很喜歡,兩日相處下來,青鸞似乎與他見過的小姑娘不太一樣,哪兒不一樣呢?從嘉琢磨著。

十四這日下學時,青鸞懇請先生明日要去無為寺上香,祭拜父母牌位探望幼弟,先生嗯一聲,“皇後娘娘早有吩咐,每月初一十五準青鸞休憩一日。”從嘉羨慕不已,“我每月才可休憩一日,青鸞有兩日。”先生板著臉,“殷朝皇子一年只得休憩五日,每日寅正入上書房,酉正方出,是以殷朝皇子中,沒有不學無術的庸人,也無胡作非為的紈絝。”

先生看著從嘉,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,從嘉笑道,“昨日提起那元邕,先生忘了?先生說他才是舉世無雙的膏粱。”先生哼了一聲,青鸞在旁道,“可是,殷朝有三位皇子啊,一個紈絝還有兩個爭氣呢。”

先生對著青鸞一笑,一副讚許的神情,含笑而出。從嘉看著青鸞,“青鸞,你怎麽能為討好先生就為難我呢?”青鸞整理著書案,“我不是討好先生,我心裏就這樣想的。”從嘉指指她,“我如今,不怎麽喜歡你了。”青鸞哦一聲,一副無所謂的神情,從嘉很氣,決定明日不陪著她去無為寺。

第二日天色蒙蒙亮,青鸞來到東宮門外上了馬車,馬車剛動,從嘉掀車簾跳了上來,一臉嚴肅看著青鸞, “別誤會啊,我要去與南星下棋,不是為了陪你,上次輸了,這次得贏回來。”青鸞認真說道,“從嘉不是有自己的車駕扈從嗎?”從嘉沒理她,過一會兒笑道,“順路嘛,一起去好了。”

沿路每一處山水從嘉都能講出典故來,白水河中有白龍出沒,逢上子夜電閃雷鳴會現真身,每年四月十三是白龍生辰,六十年一甲子,會有美麗的姑娘投身白水河,給白龍做了新娘。白水河以南的山脈名曰玉龍山,玉龍山指南有一情人崖,因一位姑娘的情郎上戰場後犧牲,姑娘跳崖殉情得名,姑娘跳崖後,崖頭下斜著長出一棵樹,同根分出兩根樹幹,後來又有跳崖的,都會被樹攔住,是姑娘和情郎在救人。

一花一樹於從嘉都是故事,青鸞安靜傾聽,正聽得有趣,馬車咯噔一聲停下了,青鸞身子一晃,從嘉已擡手撐著車壁護住她,外面響起奔雷一般的馬蹄聲,從嘉揭開車簾向外望去,一隊人馬呼嘯而過,馬上眾人都是生意人打扮,動作卻整齊劃一訓練有素,從嘉笑道:“喬裝的騎兵,來自殷朝還是烏孫?”

“殷朝。“馬車上有人答道,從嘉跳下馬車,扶了青鸞下來,馬車頂上趴著一人,蓬亂的頭發包了綠巾,臉上抹綠泥身上著綠袍,正朝著圍攏來的護衛團團抱拳,“各位好漢息怒,在下殷朝東都人氏,東都安富坊賀家。那些人是我家的家丁,我爹逼著我讀書,我一讀書就頭疼,我喜歡游歷天下,我躲過這些人就走。”

從嘉一聽笑了,拊掌說道,“好,兄臺比我出息,我也不喜讀書,卻不敢離家出走游歷天下去。”青鸞扯一扯他的衣袖,“還是小心為妙。”那人看一眼青鸞,“姑娘不信我?在下一介文弱書生,面對著幾十位持刀大漢,能做什麽呢?在下這就下去,只求這些好漢不要為難在下。”

青鸞說一聲等等,“你怎樣上去的?”那人指指頭頂大樹,“本來躲在樹上,姑娘瞧瞧在下的衣衫,綠的,臉上又抹了綠泥,可是他們帶了黑豹,黑豹是一條獵犬,能聞見在下的味道,在下正心急,瞧見了姑娘的馬車,車頂四角墜著香囊,香囊中有大昭獨有的香莢蘭,黑豹最厭惡香莢蘭的味道,是以,在下便跳到了車頂上。”

“這麽大一個人跳到馬車上,我們在車中沒有感到震動,是以,你有功夫在身,且不弱。”青鸞此言一出,護衛們操刀圍得更緊了些,那人忙忙擺手,“談不上功夫,就是有些輕功,逃命用的,眾位好漢別誤會。”

青鸞微蹙著眉頭盯著他,“如此,你凈了臉讓我們瞧瞧你的模樣。”那人求助看向從嘉,“兄臺,這位姑娘再糾纏下去,一旦家丁折返,在下又得被捉回去。”青鸞搶在從嘉面前,“說到家丁,你們家的家丁可不是普通的家丁,是士兵才對。”那人抱拳道,“家父在殷朝朝堂上供職,小有權勢,是以,確實是士兵。”

青鸞還要再問,那人又喚聲兄臺,從嘉握一下青鸞的手,青鸞忙掙脫開去,從嘉道,“他能悄無聲息落在車頂,若想對我不利,早就下手了,讓他走吧。”那人笑道,“還是兄臺爽快,告辭。”

話音未落已縱身上樹,幾個起跳不見了身影,青鸞巾帕擦著手瞪一眼從嘉上了馬車,從嘉上來坐了,吩咐繼續前行。轔轔車聲中笑看著青鸞,“青鸞太過小心了,沒事的。”青鸞看他一眼,“我看人,個個都是壞人,讓我另眼相看需通過我的考察,從嘉看人,個個都是好人,也是,落得輕松。”

從嘉笑著,“不提了,青鸞怎麽認識得南星?南星自小出家,對什麽都淡漠,對青鸞倒挺關切的。”提起南星,青鸞也笑了,“他是我命中的救星,數次相助於我,非是他對我關切,而是我一再厚著臉皮求他。”從嘉嗤一聲,“他是國師的大弟子,求他的人多了去了,何止厚著臉皮,磕頭磕得頭破血流的大有人在,也未見他動容。”

青鸞搖頭,“我不信,南星看著冷冰冰的,其實挺熱心的。”從嘉擺擺手,“他如今是小楚王的先生,以後要常見的,時日久了,青鸞就知道了。”

山腳下下了馬車,從嘉仰望一眼高聳陡峭的石階,“青鸞,我背你。”青鸞看他一眼,“咱們比賽,看誰先上去。”

青鸞在前健步如飛,從嘉在身後氣喘籲籲追著,一邊追一邊大聲喊,“你這小丫頭,瞧著又細又瘦的,跑起來倒是快。”青鸞回頭笑道,“我母妃體弱,打小就讓我強身健體,身體好了吃飯香,吃飯香了身體更好,身強體健,人活得舒坦。”

南星與瓚在無為寺前平臺上候著,聽到青鸞的話微微扯一下唇,瓚揮舞著兩手歡呼著阿姊,就要往下跑,南星輕輕嗯了一聲,瓚硬生生收住腳步,怯怯看著南星臉色,南星兩手叉在廣袖中,低低說道:“安靜候著就是。”

瓚忙忙應一聲是,挺直了身子靜靜立著等候,青鸞的身影出現在石階盡頭,瓚想跑過去,挪一下腳步看一眼南星,又忙收了回去,青鸞喊著瓚跑了過去,蹲下身將他摟在懷中,笑道,“長高了。”又揉著他臉道,“想阿姊了嗎?”

瓚低低在她耳邊道,“想阿姊了,想父王了,想家了,想母妃與玹弟弟了,想肖娘了……阿姊,先生很兇……”青鸞仰臉看一眼南星,站起身雙手合十,“瓚拜托給南星了。”

南星微微點頭,“鸞郡主既拜托了我,日後就將他做男子漢看待,又抱又揉臉的,還問想不想家,想如何,不想又如何?”青鸞楞了楞,身後從嘉趕了上來,一手指著南星,一手撫著胸口道,“我說什麽來著,這會兒青鸞信了吧?他這個人,很冷漠的。”

青鸞回過神笑了笑:“嚴師出高徒,冷漠是應該的,應該冷漠。”

南星唇角微微翹了一下,很快又收了回去,從嘉揉了揉眼睛,“原來你是會笑的。”南星沒聽到一般,肅容比手道,“請鸞郡主與太子殿下進敝寺品茶。”

☆、8. 帝後

青鸞與瓚敘話,從嘉與南星對弈,回去的路上哀嘆不已,“從未贏過,真正可氣。”青鸞就勸他,“不過是下棋,輸贏並不要緊,要緊的是從嘉屢敗屢戰,且南星說了,較上次小有長進。”從嘉笑起來,“青鸞說得有理,是我求勝心切,以後先以平手為目標。”

從嘉高興了,給青鸞講起詩詞歌賦,一景一物都是詩,青鸞聽得癡了,仰臉看著從嘉,撲閃著兩眼,“原來這世上,果真有人能出口成章。”從嘉擋著眼忙忙擺手,“古今多少聖人先賢,出口成章四字愧不敢當,不過是喜好詩詞罷了。不許這樣看著我……”

青鸞笑著,“在我眼裏,從嘉就是出口成章,以後,書房裏先生是先生,書房外從嘉就是我的先生。我想寫一筆好字,腹中有些詩文,增長些見識,站得高看得遠。”從嘉從手指縫裏看著她,心裏嘀咕道,這樣看著我,自然是有求必應的。

回去後青鸞房中燈亮到三更,第二日清晨從嘉看著她泛青的眼圈皺眉道,“怎麽熬夜呢?熬夜就不好看了。”青鸞遞過一沓宣紙,“臨摹三十遍,從嘉給我指點指點。”

從嘉接過去,“怎麽又三十遍了?”青鸞笑道,“我想有所成,便要付出努力,昨日去無為寺回來得晚,夜裏少不得熬夜。”從嘉拱一下手,“佩服。”

這之後每月初一十五,青鸞都會去無為寺探望瓚,風雨無阻,從嘉一日不拉作陪,其餘的日子,二人卯正入學堂寅正下學,東宮的日子靜謐悠長,一日日過去,很快就是一年多。

青鸞已經開始讀《禮記》,用先生的話說,已小有成績,一年多勝過從嘉十年。青鸞的筆跡與從嘉的幾可亂真,每逢帝後考量文章,從嘉就央求青鸞代筆。

春分這日宮中臨水宴飲,荷塘邊水榭中絲竹入耳,各色薔薇花含苞吐蕊,青鸞與從嘉並肩而來,一眼瞧見皇後,忙過去大禮參拜,皇後政務繁忙,這一年中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。

皇後說一聲免禮,讓她坐在身旁,青鸞依言坐下,看皇後面色有些倦怠,忙問道,“皇後娘娘身子可好嗎?可是春來乏困?”皇後手揉一下額角,“事務繁雜,夜裏睡得不安穩。”青鸞道,“讓禦醫開些調養的方劑吧。”皇後笑道,“苦死了,也不管用。”青鸞微蹙了眉,“國師號稱神醫,不如請國師診脈。”

皇後默然著,移目看向廊柱下的從嘉,從嘉正指著檐下竹簾道,“你們這些人,竟掛了竹簾,簡直俗不可耐,沒聽過一句詩嗎?水晶簾動微風起,滿架薔薇一院香,此情此景,當掛水晶簾為最妙。”

皇後笑了,手撫上青鸞的手,“這宮中,只有青鸞關心我。”青鸞微紅了臉,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,皇後笑看著她,這一年多長高了,臉頰粉白頭發烏潤,原來細瘦的身上略微長了些肉,尤其是胸前,已微微凸起,玲瓏細致的一抹,帶著少女才有的動人韻致。看了一會兒壓低聲音問道,“可是來了月信?”青鸞漲紅了臉低低答道,“三月前來的,這幾個月沒見動靜了。”皇後嗯一聲,“頭一次和第二次,相隔半年也是正常。”

青鸞答應著,想起初潮那日,先生不在,只有她與從嘉,她安靜寫字,從嘉捧一卷書小聲吟哦,突然啊了一聲,指著她道,“不好了,青鸞流血了,快來人,快請禦醫。”肖娘沖了進來,拿鬥篷裹住青鸞,珍珠隨後進來撤換錦墊,肖娘在青鸞耳邊低語幾句,青鸞看向一臉緊張的從嘉,小聲說道:“從嘉,別喊了,沒事,只是,只是,來月信了。”

從嘉瞪圓了眼,重瞳中滿是不解,“都流血了,怎麽會沒事?”肖娘無奈道,“太子殿下,女子長大後,每月都會來月信。”從嘉楞了楞,“那,可疼嗎?”肖娘搖頭,“不疼,疼也會來。”從嘉歪頭想了想,“問問禦醫,可能不來嗎?”珍珠快人快語,“不來月信,生不出孩子。”

從嘉楞楞看著青鸞回房換衣,再以後瞧見青鸞便有些赧然,青鸞忍了兩日忍無可忍,對從嘉道,“我都不害臊,你臊什麽?”從嘉撓撓頭,“青鸞剛來的時候,我無意間拉拉你的手,你就拿錦帕狠命得擦,好象嫌我臟似的,後來熟了,有時候拉著你的手,你也察覺不到,好不容易親近了,怎麽一夜之間,又長大了?長大了豈不是要避嫌,我是苦惱,不是害臊。”

青鸞想著喊一聲從嘉,從嘉跑了過來,青鸞道,“皇後娘娘身子不大好呢。”從嘉關切望著皇後,“是啊,母後,臉色有些發黃,如何了這是?可請了禦醫?”皇後就笑,“行了,忙你的去。”

從嘉不走,擠坐在皇後與青鸞中間,把著皇後手臂道,“父皇呢?為何依然不理朝政?為何也不管母後,任由著母後忙碌?”皇後看一眼青鸞,“你父皇不是病著嗎?”從嘉大聲道,“他是裝的,前幾日在白鶴苑碰上了,神清氣爽的,好著呢。”

皇後沒說話,從嘉起身道,“我找父皇去。”皇後喝一聲回來,就聽外面有人道,“找朕做什麽?你的學業可精進了?”

青鸞忙站起身,她還是第一次見皇上,身形高而清瘦,玉面修顏,眉頭微微攏著,似乎有什麽心事,擡眸向水榭中看過來,眼底含著三分愁緒五分憂郁,也沒看青鸞,在皇後身旁坐了,手覆住她手:“聽禦醫說,茵茵身子不大好,朕來瞧瞧。”

皇後抽出手去,“皇上怕我病倒了,沒人替皇上打理國事?”皇上眉頭攏得更緊,“茵茵還在怪朕?茵茵做出的事,生氣的應該是朕,人命關天啊,茵茵。”

皇後看一眼,青鸞早已拉了從嘉出去,正張羅著坐船去采荷花,隨侍的人也都躲得遠遠的,兩年了吧,沒有這樣坐在一起說說話。皇後懶懶得:“皇上偷腥我不管,可是不能讓她們生下兒子,威脅到從嘉的江山。這話,我成親時便與皇上說過,皇上也知道我的性情,不是說說而已。”

皇上嘆口氣,“朕說了,留子去母,你竟也不肯,第三次了,六條人命啊,茵茵。”皇後看了皇上一眼,微微笑了,“有了第一次以後,皇上為何不知收斂?再說了,不是給皇上留了兩位公主嗎?從嘉還不知有兩個妹妹呢,這來龍去脈,還得由皇上來告訴從嘉。”

皇上臉色帶了薄怒,起身就走,就聽身後咚得一聲,搶步跑了回去,將暈厥的皇後抱起在懷中,一連聲喚著茵茵。

從嘉聽到喊聲跑了過來,禦醫正圍著皇後診脈,就聽皇上怒斥道:“一日三次請脈,都如何做的?緣何皇後病重若此,一群飯桶。”

從嘉攥住了皇後的手,禦醫施針後,皇後緩緩醒了過來,從嘉喚一聲母後,忍住眼淚哽聲說道:“母後,禦醫說母後是累病的,母後,我錯了,我以後會多學習朝政,替母後分憂。”又喚一聲父皇,懇求道,“父皇多理朝政,就讓母後歇一歇。”皇上嗯了一聲,“朕怎麽樣都行,就怕你母後放不下。”皇後閉了眼不說話,皇上道,“朕替茵茵些日子,茵茵好生歇著。”

皇上陪著皇後回宮,從嘉轉身回了書房,從那日起,從嘉果真刻苦學習朝政,東宮授課的除了先生外,多了宰輔與兩位大學士,青鸞見識更廣學識更豐,先生十分欣慰,從嘉用心去學,只是頭疼得越來越頻繁,芒種的時候犯了嚴重頭風,抱著頭疼得在床上打滾。

青鸞守著他,皇後親自送了藥來,陳舊的木盒,打開來是艷紅的藥丸,從嘉吞下去漸漸平靜,皇後靜靜看著從嘉,低低得嘆息,先生在外聽到從嘉止了叫喊,進來一揖到地:“老朽無能,這就請辭。”

從嘉連忙挽留,皇後一笑:“先生已經盡力,準辭,吩咐一下,厚禮答謝先生。”

先生起身告退走出,竟是老淚縱橫。

青鸞低著頭不做聲,從嘉問一聲為何,皇後笑道:“先生無能為力,換西席吧,殷朝大儒賀伯安賀先生,幾日後前來,青鸞跟著賀先生,用心學吧。”

青鸞疑惑著,為何不囑咐從嘉,卻囑咐我?

說好六月到來,可賀先生姍姍來遲,月餘後方至。

燥熱的夏日午後,青鸞讀著禮記,從嘉畫一只蛐蛐,窗外蟬鳴聲聲催人欲睡,混沌中淡淡的薄荷香來襲,青鸞揉一下眼站起身,屋門外站著一人,儒巾青衫斯文英俊,手持一把白面折扇,面色溫和目光平靜,看一眼從嘉,又看向青鸞,打開折扇搖了一下:

“夏日午後昏昏欲睡,何必強撐著讀書寫字,莫如回屋小憩最妙。睡醒後精神振奮,學業則事半功倍。”

☆、9. 生疑

先生二十七八的年紀,上唇留著短須,修剪得整齊潔凈,青鸞微蹙一下眉,要麽面目潔凈無須,要麽長須美髯,最不喜這樣的,小胡子一撇。先生巋然不動站如青松,任由青鸞打量,青鸞看向他的眼,他的眼眸平靜無瀾,帶著看慣人世的從容。

從嘉喚一聲青鸞,青鸞收回目光,微垂了粉頸,上前恭敬問道,“可是賀先生嗎?”男子折扇搖了一下,“在下賀伯安。”

青鸞與從嘉一起奉上束修拜見了先生,先生隨意盤膝坐了,也不考量學問,笑笑說道:“頭一次見,便喝茶清談,可天南海北無所顧忌,相互多些了解,你們可了解我的脾性,我呢,日後授課可因材施教。”

青鸞與從嘉對視一眼,一個陌生人,談些什麽呢?

他兩眼含笑,溫和看著從嘉與青鸞,似乎是在鼓勵。他的眼類似鳳眼,卻是薄薄的眼皮,又比鳳眼狹長,象什麽呢?青鸞猛然想起與從嘉去獸苑見過的白狐,分明一雙狐貍眼。這樣的眼並不多見,定是在何處見過。一笑打破靜謐,“先生好生面熟,似乎在何處見過。”賀先生手中扇子停下,微斂了雙眸,“在下之前從未來過大昭,郡主去過東都?”

青鸞搖頭,沈吟說道,“前年冬日去往雲臺山,有一個人悄無聲息落在我們車頂上……”從嘉在旁笑道,“那位兄臺穿了綠袍。頭上系了綠巾,臉上抹綠泥,說是從殷朝東都而來,逃避家丁追趕。”青鸞看向賀先生,賀先生合上了扇子,“然後呢?”青鸞笑了,“他的眼睛,和先生很象。”賀先生扇子又打開了,用力扇了兩下,薄荷香撲鼻而來,賀先生笑道,“他可說過是何方人氏”

從嘉笑道,“說了,我卻忘了。”青鸞道,“殷朝東都安富坊賀家,他還說其父在朝堂為官,看那些家丁的陣勢,應該是不小的官。”賀先生點頭,“聽起來,應該是我三弟,生性頑略不值一提,我的長姊乃是宮中的宸妃娘娘,家父呢,是上書房大學士。”

從嘉笑說好:“剛剛賀先生說令長姊乃是殷朝皇宮的宸妃娘娘,那,那位天下聞名的皇三子元邕,就是賀先生的外甥?”賀先生眼神驟亮,身子往前傾了些,眼眸中帶了絲得意,“你們知道元邕?如何知道的?元邕天下聞名?為何聞名?”

青鸞微微笑道,“天下第一紈絝,當世不二膏粱,好雜劇混市井扮乞丐,行為乖張放蕩,是以天下聞名。”賀先生哦一聲端正了身子,“好響亮的名聲。”從嘉看青鸞一眼,既是先生三弟,還是客氣些,笑說道,“我們也是道聽途說,青鸞當日曾說,他一個人一臺戲,足見絕頂聰明,他只是為避太子鋒芒,有意放浪形骸。”

賀先生眼中的微瀾一閃而逝,瞬間平靜如常看向青鸞,青鸞點頭:“果真如此的話,此人不可小覷,若他有朝一日稱帝,應可抵擋烏孫的符離,大昭只要繼續與殷朝修好,可保太平。”

賀先生嗯了一聲,含笑問道,“若他不是裝的呢?”青鸞點笑笑,“若這位殷朝的皇三子果真是沒出息的紈袴膏粱,二皇子元英體弱多病,繼位的只能是太子,據說元寧心胸狹窄,那麽,符離將所向披靡。先生以為,當如何保住大昭安寧?”

先生身子向後靠了靠,我不考量她,她倒來考量我?笑一笑說道:“依我說,靠人不如靠己,大昭國兩位公主,一位與烏孫聯姻,一位與殷朝聯姻,兩相修好。”

從嘉笑道,“先生,大昭國沒有公主。”賀先生瞇一下眼,合攏手中扇子,青鸞疑惑看著他,賀先生輕咳一聲,“沒有嗎?我以為有呢。”

說著話站起身:“一路長途勞頓,明日我再來。今日的課業,從嘉太子研習《棋經十三篇》,明日為師與你對弈,勝了為師才算通過,鸞郡主《禮記》中禮運篇讀一百遍,明日當面背誦,一字不差方算通過。”

從嘉起身拱手:“先生,我棋藝不佳,自當埋頭研習,只是青鸞誦讀文章,從來不計遍數,倒背如流方休。”

先生淡淡嗯了一聲,背著手出了書房,來在廊下挑了雙眉,回頭隔窗望一眼,不想正碰上青鸞探詢的目光,不動聲色回頭,昂然下了石階,喚一聲琴心。

一位書童迎了過來,小聲嘟囔道,“爺,琴心這名字,怎麽聽都帶著些女氣,小的喜歡以前的,湛盧,名劍,多有氣勢。”先生瞥他一眼,“琴心才是賀大儒的做派,從今日起,爺是賀大儒,你是賀大儒的書童,不許提起以往半個字。”

琴心點頭,在身後扇著蒲扇,“爺,今日順利嗎?”先生扇子敲在他頭上,“叫先生,爺是誰啊,自然順利了。”

先生捋一下胡子,太子倒好敷衍,只是那位郡主不好對付,一年半以前看過一眼都記得清楚,剛應付過去,爺不小心說錯一句話,她又起了疑心,本想為難她一下,讓她誦讀一百遍,她竟然要倒背如流方肯罷休。先生搖一下頭:“爺見慣了風雲,自不在話下,只是琴心要小心些,尤其是在那位郡主面前,不可露出半絲端倪。”

琴心應了一聲,“爺,咱們躲到何時才是頭啊?”先生笑笑,目光中閃過狡黠,“躲到幾時算幾時,大昭風光不錯,閑著也是閑著,就當游歷了。”

繞過回廊進了一所小院,小院叫做蕉院,庭院中種兩株茂盛的芭蕉,高疏垂蔭,淺綠的葉叢中抽出淡黃的花,正開得鮮妍。琴心看一眼帶路的小黃門,心中一聲哀嘆,怎麽就偏偏是芭蕉?就聽先生咬牙道:“拔去芭蕉,撤下匾額,掛一塊無字匾。”

青鸞下學回鸞苑路過蕉院,瞧著院門外躺兩株芭蕉,被連根拔去,在夏日的驕陽下曬得蔫頭耷腦,擡頭看向院門,門頂掛一塊無字匾,看著十分別扭。招手問過小黃門,笑道:“我喜愛芭蕉,芭蕉移到我的院中去,這匾嘛,既無字,何須掛匾?以後你們提起蕉院,就叫做無匾院。”

院中琴心聽得清楚,篩著茶偷覷先生臉色,先生臉上掛一絲莫名其妙的笑容, “這位郡主不懂得尊師重道,需要教導。”琴心忙道,“爺如今是賀先生,賀先生不喜捉弄人。”先生一笑,“爺剛剛乃是自言自語,你該如何?”琴心低頭,“假裝沒聽到。”

夜裏從嘉來到鸞苑,瞧著兩株芭蕉對青鸞笑道,“什麽無匾院,青鸞對賀先生,有些不尊重了。”青鸞拿一把撣子撣著蕉葉上的塵土,“若是真的賀先生,該是虛懷若谷,我些微的不尊重,他不會在意。”從嘉訝然,“青鸞疑心他的身份?”青鸞嗯一聲,“瞧見他就覺可疑,一席話以後,更覺得他可疑。”從嘉笑道,“這也不難,身份可以作假,學問還能作假嗎?一日兩日可以敷衍,一月兩月可是應付不過來的。”

青鸞停下手中撣子嗯了一聲:“從嘉說的有理。他是殷朝的皇親,萬一他是殷朝派來的探子呢,又或者他懷有別樣心思,對從嘉不利呢?我們必須小心。”從嘉有些感動,“青鸞總是想著我。”青鸞笑道,“從嘉可是大昭國的國寶。”

從嘉看著她,僅此而已嗎?青鸞手中撣子又忙碌開來,笑說道,“皇後娘娘那樣英明,為何會讓賀先生來做西席?我不明白。”從嘉接過珍珠手中濕布擦拭著青鸞拂過的蕉葉,“老先生對我失望,哭著走了,母後無奈見了國師,國師薦的賀先生,國師言說賀先生滿腹經綸心懷天下,國界種族觀念淡漠,篤信天下大同蒼生平等,母後自然相信國師。”

青鸞點頭,“既是國師所薦,我也信了。”從嘉有些黯然,“都是我不爭氣。”

從嘉頭風發作之時,皇後曾對青鸞說道:“大昭君氏當國四百餘載,隔幾代出一位不務正業的帝王,一觸及朝堂政事,就會頭痛欲裂,從嘉打小不喜讀書,我從不敢逼他,青鸞代筆他的課業,我也裝作不知。我早想好了,給他娶一位賢明的皇後替他維系江山。”

青鸞為皇後娘娘與從嘉憂心不已,“可是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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